清代状元书丹碑刻——《易州康香远墓表》浅析

      作者李国月 

      2022年8月，吴占良先生偶得清光绪二年丙子恩科状元曹鸿勋书丹《易州康香远墓表》碑刻拓本。据碑文上记载有“双峰书院”“五家沟”“黄金台”等地名信息，其碑应该在今易县富岗乡武家沟（与清代五家沟同）一带，吴先生嘱我寻访此碑。时值易县政协组织“寻根之旅”文化探源活动正在进行中，9月初我与王文坡、潘新宇二位先生一同去北管头寻访“御射碑”，归途至武家沟村寻访此碑，几经询问亦未得有价值信息，无功而返。  

       10月初，吴占良先生亲自来易县寻访此碑，富岗乡张立书记，双峰村宋连春、邢志国，潘新宇和我陪同前往武家沟村。众人至村委会，详细询问村中多名老人，亦未得知康香远墓所在“黄金台”及碑刻信息，但得知当年康家地亩不仅限于今武家沟村。邢志国言道，在东杜岗村路边有一石碑，不知是否为康香远墓碑。众人言听，即刻驱车前往东杜岗，只见路边北侧不远处一山坡前矗立一残碑，吴占良先生近前仔细观摩辨识，确认此为易州康香远墓表碑无误，碑之北侧应为碑文中“黄金台”所在，众人皆感慨不已！

       此碑上部破损，残高151cm，宽108cm，厚22cm，石质为本地石灰岩材质，碑体字口清晰，书风隽秀挺拔，颇具欧楷风范，书丹者乃光绪二年（1876年）丙子恩科状元曹鸿勋，碑阴有康香远外甥，举人佟丙寅题记。旋即，我与吴先生夫人共同捶拓一纸保存资料，后吴占良先生依据整拓本将此残碑拓本补书完璧，并题跋于拓本之上，详细记述此碑发现始末。

      2023年春，双峰书院雅集，吴先生将此碑民国整拓本展示众人，皆叹此碑与双峰书院文脉渊源，涉及光绪年间孙徵君祠重修时一段历史，且碑文由高庚恩、曹鸿勋、李培元三位翰林共同完成，其文献价值、艺术价值不言而喻，弥足珍贵。

       2024年春，为保存文献，双峰书院聘请邯郸永年拓碑高手郭须善先生，亲往碑址捶拓数纸，我有幸藏之。 

       今参考吴占良先生藏民国整拓本和今残石拓本相互比对略作梳理，将此碑所涉碑文、人物、历史、书法等方面浅析如下：     

        一、碑文释读

       康香远墓表碑文，纵二十三行，满行四十八字不等，计953字，释读如下：

       孟氏云：豪杰之士，无文王而亦兴者。夫非率性孤行，自然入圣之谓，其谓天姿英毅，早有文王于其心，随其所触，踔厉旁沛充然，不可遏遂，以既其实而完其衷。君子观其一二，大端因攷其生平，所为如彼而至诚，所发又如此乃决然，识乎其微，故曰豪杰也！

      余于辛巳秋，自易水书院之双峰，谒孙徵君钟元先生祠。因门人佟生丙寅，主其舅氏康香远，香远易之诸生，不应举，未尝一至学舍，余稍闻其人善治家，乐行义于乡，所居五家沟，违双峰十里许，遂主之。比相见，慷慨谈时事，英气勃郁，令人想见古之豪杰。比晚语余曰：徵君祠，榛莽久矣，两楹而外，牛羊践之，贱子有志弗克，遂子为，率某其执畚挶从焉。诘朝相偕至双峰，辄度地，拓廊庑，増闬垣，一切庀材鸠工，香远独肩之，夙夜筹备无暇晷，使佟生及余及门赵生遇丰递监其役。余惟醵金资焉，不足，香远自捐巨款益之，己不复言。由是秋杪，迄明年四月工竣，即往来商订诸规条，勒石为志。时赵桐孙观察权牧易州，闻而嘉之，赠之额曰“乐善不倦”是役也，非有一言之激发，而以昔贤之故，勤劬累月，费以中产，经营百端，几至臞墨，村夫向化，鼛鼓弗庸，争以效款，既廉既治，绝口不言功，非至诚所发，能如此乎？！

       君教家以严，昆弟子姪闲，宾宾如也。乐与贤士大夫游其所矜式，终身无惰容，师宋朴斋，进士棫臣与余论学辄津津朴斋不置，又乐奖掖后进，凡寒畯子弟，能就傅者辄资焉，往往遂为儒，佟生受学，既中乙科，志甚笃，君实提携之至。其积而能散，收族勤恤，每遇荒岁，觧囊用振，而不为名，古所谓豪杰之士者非耶？香远且歾，诏其子殿勋与佟生曰：高某表吾墓，再越岁余差。旋佟生携殿勋远走京师，以状请按状。

      君讳友檀，字香远，艺祖自小兴州迁易，曾祖讳文，再迁今居。祖讳吉祥，生存仁、存信、存诚。存信公子三，长友林，季则诸生友模，君其仲也。存仁公无子，以君嗣，君自壮岁遴授鸿胪寺序班以终，卒于光绪戊子年十二月二十三日，距生道光癸巳年七月二十日，春秋五十有六。配赵孺人，先君卒，合厝村南黄金台之坡；继娶于孺人。女三，长适崔振镛，赵出；次未字，三适宋书云。子一，殿勋，皆于出，克继士业。孙，凤辰。

      夫君虽生孙徵君流寓之乡，而迢隔二百余年，乃感发而力营其宫若此，余于君之没未几，而忍忘其善也？且君濒危而不忘，余也因为文而系之铭，词曰：

      天旌之东，君祖再迁，五公之崖，君域在焉，世崇明德，君尤好贤，起家农亩，蔚为诵弦，北城大儒，泽流三易，君丹其楹，厥祀罔坠，松篁手植，森然葱翠，黉序向风，毋懵所自，迤逦金台，挺生士材，西山瑶草，君孳其荄，我铭君义，佩剑鸣哀，用播英风，垂诏将来。

       赐进士出身，上书房行走，翰林院编修，宁河高赓恩撰。

       赐进士及第，上书房行走，翰林院修撰，潍县曹鸿勋书。

       赐进士出身，上书房行走，翰林院编修，祥符李培元篆额。

       光绪十七年岁次辛卯四月。

 二、相关人物

       此碑直接涉及人物五人，一撰文者高庚恩；二书丹者曹鸿勋；三篆额者李培元；四墓主康香远；五碑阴题记者佟丙寅，经查阅相关资料，但资料及个人学识局限，仅简要列述如下：

      高庚恩（1840—1917），字曦亭，宁河北塘人（今天津市塘沽区）。光绪二年（1876）进士，改翰林院庶吉士，三年散馆授职编修。后充国史馆协修，奉旨上书房行走，简放四川学政，充湖南正考官，奉旨做皇储溥隽业师，教习庶吉士，充任协修，奉旨记名以道府用，二十六年(1900年)，赏四品京堂入值弘德殿。高赓恩为晚清翰林大儒,学识渊博，一生著述百余种，诗作7000多首。方志编纂亦卓有成就，史载曾编有《绥远旗志》《土默特旗志》《归绥道志》等。擅长书法，北京故宫、颐和园均有高赓恩书作。据《大清畿辅先哲传》高庚恩本传载：“高庚恩主讲望都、易州、固安诸书院。”清末任易州棠荫书院、双峰书院山长，易州学子广受德泽，学生众多，陈云诰中进士入翰林，即因遇高庚恩之指点。1917年逝，废帝溥仪谥其“文通”。

       曹鸿勋（1846年-1910年），字竹铭，号兰生，山东潍县（今山东潍坊）人。于光绪二年（1876年）中丙子恩科状元，初授翰林院修撰。十三年（1887年），入值上书房。历任湖南乡试副主考、湖南学政、云南永昌府知府、云南府知府、云南迤东道，旋署粮储道、云南按察使、贵州布政使，兼署贵州巡抚、湖南布政使、陕西巡抚等。三十三年（1906年），奉旨回京另候简用，旋命协理开办资政院事务，因病卒于任上。 

曹鸿勋长于书法，字学欧体，老益浑朴，并工汉隶。其书用笔迅捷，潇洒劲健，结体流美，落落大方。北京故宫、颐和园、东华门、西华门、大栅栏等处都有其墨迹。有《重修玉清宫碑》《十笏园记》《易州康香远墓表》等石刻传世。纂有《校经堂初集》。

       李培元（？—1898年）字蕴斋，河南祥符（今河南开封市）人。同治七年（1868年）戊辰科进士，改翰林院庶吉士，十年散馆授编修，十一年丁父忧。光绪元年服阕大考三等，二年丁母忧，五年服阕，八年充顺天府乡试同考官，十一年京察一等，诏令在上书房行走，十四年京察一等，奉旨交军机处记名，以道府用。十七年十一月署国子监司业，十八年充日讲起居注官，迁翰林院侍讲，十九年转翰林院侍读，二十三年调顺天府府丞。二十四年（1898年）七月擢吏部右侍郎，八月调任刑部左侍郎，经历戊戌政变，参与刑部对戊戌六君子的审判，该年十月病卒。

      康香远（1833年—1888年），名友檀，字香远，其高祖自小兴州（今河北滦平北，与孙徵君及门人王余佑同）迁易州，曾祖康文，迁五家沟。祖父康吉祥，父康存信，后过继于伯父康存仁。君自壮岁遴授鸿胪寺序班，其人善治家，勤勉置业，颇有家资，乐行义于乡里，每遇荒岁，觧囊用振。光绪辛巳十一月至壬午四月廿一日，时任棠荫书院主讲宁河高赓恩太史重修徵君祠，康香远捐巨资参与主持修缮徵君祠，时赵桐孙观察权牧易州，闻而嘉之，赠“乐善不倦”匾额。光绪十四年（1888年）十二月二十三日卒，享年五十六岁。康香远墓表由赐进士出身，上书房行走，翰林院编修，宁河高赓恩亲自撰写碑文；赐进士及第，上书房行走，翰林院修撰，光绪二年（1876年）丙子恩科状元潍县曹鸿勋书丹；赐进士出身，上书房行走，翰林院编修，祥符李培元篆额，此三位进士翰林乃当时名流，为其撰文、书丹、篆额，皆因其在孙徵君祠重修之善举，才传世此三翰林碑，堪称佳话。

      佟丙寅（生卒年不详），据民国《易县志稿》记载，佟丙寅为清光绪十一年乙酉科举人，未查找到其他更多信息。其与康香远为甥舅关系，曾与表兄弟康殿勋一同赴北京，约请高庚恩等为舅父康香远撰写墓表。《易州康香远墓表》碑阴有其题记。

      三、双峰书院

      此碑记述有康香远捐助修缮孙徵君祠（即今双峰书院）记载，三翰林为其撰写墓表，亦有此原由所在。为大家充分了解双峰书院，今引用2024年春，吴占良先生撰写“复刻《重修孙徵君祠堂记》碑阴《双峰书院因缘记》”，文章概述双峰书院古今变迁始末，录文如下：

       双峰书院本孙徵君旧庐。明崇祯十一年至十七年，徵君携诸友朋弟子避乱双峰，修武备，兴文学，讲习其中，虽深山穷谷，民皆以化。先生此举后世评曰干戈扰攘之时有礼乐弦诵之风。甲申鼎革，徵君南迁苏门，门人五公山人王馀佑教读双峰。顺治十七年冬，山人与魏一鳌诸同门葺徵君旧庐为书院，隰崇岱书石记之。嗣后同人物故，书院为土人侵没。康熙四十七年，徵君曾孙用桢至双峰清查书院，讼之累年得以恢复，直隶学政连肖先、古文家方苞各有碑记，用是双峰书院之名在天下矣。后书院易为徵君祠堂，以徵君弟思皇公并创建书院及门人相随避居双峰诸贤配飨。光绪辛巳十一月至壬午四月廿一日，时任棠荫书院主讲宁河高赓恩太史重修书院，康香远总其成，佟敬斋、赵遇丰三分其司，乡人村民捐工助力，癸未十二月，顺天学政孙诒经撰《重修孙徵君祠堂记》，宁河戴彬元书，闽县王仁堪篆额。时新祠落成，同人与祭，孙氏裔孙金铎、金鳌等四文学自金容来，奉徵君遗像悬于堂，祭以粢盛灌献之仪，修敦诗悦礼之教。经此重修之役，书院规模完备，高太史并汇集文献，撰有《双峰祠记》一卷，详述始末。民国八年，邑人李培瀚又重修之，桐城吴北江作记，刻诸石。予昔年从魏际昌先生研究桐城古文学派，读《方望溪全集》知易县有双峰书院。二零零三年三月，后学侍林鹏先生访得旧址，见残碑散落，屋近倾圯，叹息久之。

       二零一八年，易县人民政府专款重修书院，祠宇一新。其后徵君十三世裔孙居超多次瞻拜，与予共商纪念之事。且亲书李培瀚联句，刋刻傅增湘题“北学津梁”匾，拙书“双峰书院”额，赵桐孙联语。犹见斯文未坠，登斯堂者无不景仰仪型。

       去岁，吾等举办“肺腑生春——癸卯上巳双峰书院雅集”，以诗文书画纪念徵君先生，与会者一百五十余人，书家分书北学诸贤诗文，祠下挥毫，汇为长卷。并增刻林鹏先生手书长诗，嵌于祠壁，予受聘院长。居超先生奉家谱与祭，虔诚之至。双峰故事，百年沉浮，历史又竟何其相似如此哉！诸君感孙诒经碑记碎裂不全，谋重刻之，以彰前贤德业。居超以旧拓本双钩，纤毫毕现，附增李培瀚跋记，又补篆碑额，可称完璧矣。此之因缘，刻诸贞珉，百世而下信有来者。是为记。

     清苑后学吴占良并拜书

     孝友堂后人孙居超谨篆额

    捐资人：邢耀宗  李爱明   马晓勇  邢吉   邢小柏   邢来喜   邢志国  邢有魁   邢继磊   许红伟   霍晨光  邢少雄  赵雪姣   霍文全  宋连春 邢永超

     甲辰上巳日，双峰村民委员会立石。满城汪双喜刊石。

       四、碑文拓本及书法

      此碑由赐进士及第，上书房行走，翰林院修撰，光绪二年（1876年）丙子恩科状元潍县曹鸿勋书丹；赐进士出身，上书房行走，翰林院编修，祥符李培元篆额，由于碑石上部残损，且未有碑额拓本传世，李培元篆额书迹真面目待考。此碑拓本传世较为稀少，今仅见吴占良先生藏民国整拓本（略有破损）传世。还有就是此碑发现后所拓残碑拓本，可补吴先生整拓本残缺部分，亦为珍贵。碑石历经风雨，除破损处之外，已有多裂痕，今拓本亦有其重要版本意义。

       康香远墓表碑文，洋洋洒洒楷书近千字，书风隽秀，结字严谨，点画峻拔，字字珠玑，为曹鸿勋典型楷书书风，堪称上乘佳作，具有极高艺术价值。书丹者曹鸿勋，其书法在清代末年堪称一绝，书法成就高于其政绩。楷书习欧阳询、虞世南，行草宗董其昌、赵文敏，隶书法汉碑。其书以楷书为最善，于欧阳询临习最多，尤其对《九成宫醴泉铭》用功最多，形成其带有欧体面貌的楷书书风，对欧体楷书的继承和发扬，具有重要意义。

       综上所述，康香远墓表碑其重要价值有三，一是其碑撰文、书丹、篆额者为清代著名三进士翰林，共同完成此碑，规格之高堪称佳话；二是其记述康香远本人生平，尤其记载光绪重修孙徵君祠等历史信息，具有重要文献价值；三是碑文书法可称清代碑刻经典，曹鸿勋状元威名及其高超书法艺术，使得此碑更具艺术价值，世可宝之。

       撰写此文过程中，得到吴占良、潘新宇二位先生悉心指导帮助，在此表示衷心感谢！由于个人水平局限，所涉及此碑碑文释读、相关人物及其他相关内容，未作更多详尽考释，肯定存在诸多不足之处或谬误所在，还望观者提出宝贵意见，不吝赐教！

       作者简历

       李国月  1977年出生，河北易县人。现为中国民主建国会会员、国家艺术基金专家委员会委员、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、河北省第十次文代会代表、河北省“燕赵秀林”首批中青年文艺人才、河北省书协草书委员会委员、河北美术学院特聘教师、河北省金石学会理事、民建中央画院河北分院院士、保定市书法家协会副主席、民建中央画院保定分院副院长、保定市党外知识分子联谊会常务理事、保定市新的社会阶层人士联谊会理事、政协易县第十三届委员会常委、易县文物审查委员会委员、易县党外知识分子联谊会副会长、易县新的社会阶层人士联谊会副会长、易水书画院执行院长。

      书法作品以草书见长，旁涉行楷篆隶，书风气韵高古雄浑壮阔。曾获中国书协主办的乌海杯全国书法展优秀奖，河北省第十四届文艺振兴奖，河北省第十一届燕赵群星奖。入展中国书协主办的第十一、十二届全国书法篆刻展;首届、三届全国册页书法展;第六届全国新人书法展;第二届全国青年书法展;钟繇杯全国书法展;祭侄文稿全国书法展;丝绸之路全国书法展;第二届“文质兼美”全国书法展;“中国精神·中国梦”第三届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书法作品主题创作暨全国基层巡展等。作品入选河北省首批“燕赵秀林计划”书法类资助项目、成都杜甫草堂千诗碑工程，并入藏杜甫草堂博物馆。

      书法创作教学之余，涉猎易县文史及碑帖收藏，主编《易县名碑》《易县览胜图》，参与编辑《寻根之旅》等书籍，并多次组织展览、雅集、研讨等文化艺术活动。